阿景安靜地欣賞著璀璨的夜空，絲毫沒有發現田生是什麽時候躺下來的。當田生低聲開口時，她才猛然轉過頭，訝異地看著田生側臉。

田生望著天上某一顆不知名的星星，內心無比的安詳：“我若跟著青望和榣音他們，又能去哪裏呢？就算我厚著臉皮回載天山去，他們也不願意要我，更別說去王宮，只會給青望他們帶來麻煩。雖然這外面的世界有太多我不能理解和適應的地方，但我卻再也回不去了，過去的生活太單調了。阿景，我不想和你分開。你要去哪裏，我就和你一起去，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，也不會阻攔任何你想做的事情，你不要拋下我。”

阿景沒有回答，反而重新望向天空，像是沒有聽到方才田生所說的話一樣。

田生不安地沈默著，若阿景真的不願意再帶著他，他能怎麽辦呢？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，互相回應著彼此，它們在說著什麽，田生毫不在意，他只知道，他已經快要將沈澱的安詳耗盡了。

阿景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：“讓你跟著三公子和公主他們回王都去享福，被你說得好像我把你往火坑裏推一樣。若是讓他們聽到了，一定會傷心難過的。”

田生一驚，連忙用手臂半撐著上身，爬起來說道：“阿景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阿景沒理會田生，兩手枕在腦後，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，輕輕地合上了眼：“不過壽南村這個地方真是不錯，比王都也差不到哪裏去。反正我也沒想好下一步要去哪兒，就在壽南村這裏多待一陣好了。這夜風清清涼涼的，吹過來真暢快。田生，你說是不是？”

田生呆了片刻，阿景的意思是暫時不走了，還是已經答應他的請求了？田生想不出來，幹脆不想了。等阿景真的要走的時候，再問她好了。田生又重新平躺回地上，也自在地感嘆道：“是啊，真暢快。”

這邊，榣音和青望站在篝火旁，灼熱的空氣將他兩人包圍，榣音的臉頰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一樣。不過她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，還神采奕奕地看著那些圍著篝火，踢著腳扭著腰的村民。

青望見狀，不由地笑道：“榣音，你不要傻站在這裏，和他們一起去跳舞得了。”

榣音喜出望外地說道：“那我們一起去啊？”

青望搖了搖頭：“我就不去了，你自己去就好了。”

榣音的神情頓時冷了幾分，撇嘴說道：“那你還讓我去？你是不是覺得和我站在這裏看別人跳舞太無聊了，想打發我走，你好樂得清閑？”榣音說完，抱著手將頭轉到一邊，連人們載歌載舞的歡樂情景也不看了。

青望哭笑不得，柔聲細語地說道：“我沒有這個想法，我只是看你好像頗有興致，才這麽提議的。這裏是壽南村，你想幹什麽都可以，沒人會管著你，攔著你。若你想去跳舞，就去吧。我也不會去別的地方，就在這裏看著你？”

榣音臉色緩和了幾分，她思索片刻，故作高傲地說道：“我只是看他們跳的那麽高興，有些失態罷了，其實我也沒有很想加入他們。我們倆就在這裏，感受一下氛圍就好了。”

青望連連點頭：“是是，我也覺得這樣最好。”

榣音這才欣然地把頭又轉了回來。

兩人就這麽靜靜地站著，久了也覺得有些無趣。幸好，沒過一會兒，李大娘就提著兩個又大又鼓的酒瓶子走了過來。

榣音莞爾一笑問道：“李大娘，你怎麽過來了？”

李大娘將酒瓶子往榣音面前一推，笑盈盈地說道：“榣音姑娘，這是特地給你和你師兄留的好酒。這酒是我們今年新收的糧食釀造的，我們每年也就篝火會這個時候拿出來喝呢。”

榣音一喜，連忙將酒瓶接過：“那我就不客氣了，謝謝李大娘。”

李大娘樂呵地道：“榣音姑娘跟我還客氣啥，你們喝得開心就成。不夠再問我拿，你若是想喝，多少都有。”

榣音抑制不住興奮：“恩，好的李大娘。”

李大娘看了一眼旁邊的青望，問道：“對了，榣音姑娘，你們怎麽不去跳舞呢？你看那篝火燒的那麽旺，別覺得它烤的燙，就是越熱越動越出汗才有勁呢。”

榣音正想解釋，李大娘又一拍大腿，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：“哎，榣音姑娘，你不說我都忘記你和你師兄是修行之人了。你們修士自然要註意自己的儀態，怎麽能像幹這些俗事呢。”

榣音立刻解釋道：“李大娘，我不是在意什麽儀態，也不覺得你們這是俗事。其實修士也沒什麽了不起的，你別這麽說。”

李大娘拍拍榣音的肩膀：“榣音姑娘，你別謙虛了，我最敬仰你們這些修行之人了。其實我們壽南村之前也有許多人，想學修士們修行煉氣，學的有模有樣的。但是光學得像有什麽用，我們都是些尋常人，哪有修行的天分，就沒一個有出息的。”

“是嗎？這跟天分關系很大嗎？”榣音第一次聽人這麽說，好奇的問道。

“那當然了！”李大娘雙眼一亮，激動地說道，“咱們北國王室是上古神人的後裔，那身體裏流著的血都和我們不一樣。聽說他們不用怎麽努力，隨隨便便就能有，那個什麽，有上乘的修為。我們怎麽能和他們比啊，苦修一輩子都趕不上，只有羨慕的份兒。”

榣音尷尬地笑道：“李大娘，哪有那麽誇張。其實，即便是王室血脈，也比你們強不了多少，你不用這麽妄自菲薄。你若想修行，我也可以幫你。”

李大娘笑盈盈地擺擺手：“榣音姑娘，你不用安慰我。修行對我們這種平凡人來說，就只能起到個強身健體的作用，要不然還能怎樣？說不定還會因為修行耽誤了勞作，連飯都吃不上了呢。”

榣音一臉疑惑：“有那麽嚴重嗎？”

李大娘又自個笑了起來：“榣音姑娘，你和你師兄一看就是和王室沾親帶故的，哪裏知道我們這些尋常人家的艱難。不知道外邊的人怎麽想，反正我們壽南村的人早就看開了。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日子，春耕夏耘，秋收冬藏，我們能做的，就只有這些。你看我們現在不是過得好好的嗎？就算是遇上個病患災害的，挺一挺也就過去了。榣音姑娘，其實只要心態好，凡事往好處想，怎麽都不會太差的。”

榣音看出李大娘是由衷的開心滿足，真摯地說道：“李大娘，這麽看來，我才應該羨慕你們呢。”

李大娘一楞，說道：“榣音姑娘，你這說的什麽話，我們怎麽能和你比。好了，我酒送到了，也耽擱你們不少時間了，這就回去了，不打擾你們了。”

榣音點頭：“恩，李大娘，你忙你的去吧。”

李大娘樂呵呵地走後。榣音迫不及待地把酒瓶上的布掀開，酒香立馬就溢了出來，讓榣音頓感心曠神怡，作勢就要舉著酒瓶往嘴裏灌。

青望連忙擡手抓住酒瓶：“榣音，你可真豪放。你不記得上次在王都喝酒的事情了嗎？你酒量不行，隨意嘗一口，試試味道就好了，其餘的留著以後再喝。”

榣音不以為然：“為什麽要留著以後再喝？好酒就應該暢快的時候喝，今日這麽熱鬧，不一下把這兩瓶酒解決了，豈不是辜負了李大娘的好意。”

榣音還想繼續把酒瓶往嘴邊送，奈何青望抓得死死的，她使足了勁也沒能從青望手裏拽過來。榣音不滿地瞪大眼睛，惡狠狠地看著青望。青望卻不為所動，榣音又失望地撅著嘴，雙眸裏盛滿了沮喪與落寞。

青望苦笑一聲，無奈地說道：“你想把這兩瓶酒都喝了，也不是不行。只是好東西怎麽能自己獨享呢？我們去找田生和阿景一起喝吧。”

榣音眼珠一轉，立刻展顏說道：“好。那我們現在就去。”

田生和阿景兩人依然躺在原來的位置。聽見腳步聲，阿景懶洋洋地坐了起來：“你們過來了呀。”

“恩。”榣音一邊走，一邊晃動著手中的兩瓶酒，“看我帶了什麽好東西過來？”

阿景粲然笑道：“你又去誰家騙了兩瓶酒來？”

榣音佯裝生氣地說道：“阿景，你就知道調侃我。我這次可真的不是騙來的，是李大娘送給我的。方才青望也在場，他可以為我作證。”

青望一聽，一本正經地說道：“恩，這酒確實是李大娘自己送來的，來的時候確實沒說榣音之前有跟她提起過想要喝酒的事情。”

榣音嗔怒地道：“我拿了兩瓶好酒來，你們就知道取笑我。哼，要不是今日我高興，早就扭頭走了。”

阿景這才收斂了幾分笑意，悠然說道：“恩，那真要感謝榣音公主的大度了。”

“懶得跟你講。”榣音將手中的一瓶酒遞給青望，又快步走到阿景身旁坐下，“阿景，我們倆喝一瓶，青望和田生喝一瓶。今晚不把這兩瓶酒喝幹凈了，誰都不許走。”

阿景讚同地說道：“恩，都聽你的。”

榣音再次將酒瓶上的布掀開，正要喝上一口，卻見青望還站在跟前，一動不動。她戲謔地說道：“青望，你站那裏幹嘛。你這麽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，不覺得別扭麽。這裏是壽南村，你想幹什麽都可以，沒人會管著你，攔著你。別那麽在意你那公子的風雅氣度了。快，坐到田生身邊去，咱們一起喝酒。”

青望被榣音看穿了心思，又被她拿自己說的話嗆了回來，一時也再不好堅持，依著榣音的意思坐到田生身旁，揭開了蓋酒的布。

雖然青望還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，但榣音已經滿意地點了點頭，終於抱著酒瓶喝下了第一口酒：“真香。阿景，你也嘗一嘗。”

榣音把酒瓶遞給阿景，又好奇地問道：“阿景，你們剛剛躺在這裏，是在看星星嗎？”

阿景接過酒瓶，沒有答話，榣音卻不依不饒：“篝火堆那邊那麽熱鬧你們不去，卻在這裏看星星。這星星哪裏不能看啊。”

純凈悠遠的酒氣入鼻，阿景忍不住抿了一小口，居然比陳年老酒的口感還要綿軟，絲毫不覺得辛辣。阿景十分愜意：“那還是不一樣的。這夜空雖然哪裏都是一樣，但在別處看，哪有這麽熱鬧的氣氛和這麽醇香的好酒相伴呢？”

“阿景，就你能言善辯，我可說不過你。”榣音開懷一笑，擡頭仰望著夜空，憧憬地說道，“阿景，我聽說這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代表著我們每一個人。這樣就算我們以後分開了，不在一起，星星也會替我們互相照看著對方。”

阿景喝下一口酒，隨意地說道：“榣音，這種無稽之談你也信？且不說到底是天上的星星多還是地上的人多，你看這天上的四象，東方青龍，北方玄武，西方白虎，南方朱雀。四象中又各有七宿，加起來百來顆，自古以來都是如此。若他們真代表著誰，那只能是與天地同壽的神明了。像我們這種凡人，哪有資格跟亙古不變的日月星辰相比。”

榣音倔強地說道：“那天外肯定還有我們看不到的星星，它們升起落下，明亮黯淡，甚至最後消逝而亡，都與我們一般。”

阿景酒瓶子還在嘴邊，含糊不清地說道：“所以我，你，青望和田生，都是那些看不見的躲在明亮夜幕背後的星星。”

榣音似乎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，但她還是固執地說道：“我們都是最亮眼的星星，不管走到哪裏都能看到。就算現在可能隱在其他亮光的後面，以後也會慢慢出現的。就算最終要歸於沈寂，也會有燦爛的時刻。”

“所以呢，”阿景伸了個懶腰，“誰是代表著那永遠都隱在黑暗裏，任由其自生自滅的星星？”

榣音皺著眉頭，微張著嘴，半晌也沒憋出一個字。青望看著榣音愁眉苦臉的模樣，忍不住說道：“榣音，你不是知道你說不過阿景嗎，這麽快就忘了？”

榣音委屈地向青望投來求助的目光：“那怎麽辦啊？”

青望舉起酒瓶飲了一口，細細品味之後才悠悠地說道：“這酒真不錯。榣音，你若還為星星與人的關系而困惑不解，你和阿景的那一瓶酒就要被她喝光了。”

榣音恍然大悟，朗聲說道：“阿景，這酒是我帶來的，今天這裏我最大，我說什麽就是什麽。”

榣音說完，又重新擡頭，指著夜空中東邊一顆閃閃發亮的星星說道：“你們看，我剛才一眼就看中那顆星星了，就像是冥冥之中註定了的一樣，所以我覺得那就代表著我。阿景，你呢？”

阿景不舍地放下酒瓶，也擡頭望著天空，然後舉起手指說道：“我一眼看中的星星是那一顆，在南邊。今夜，那顆星就是我了吧。榣音，你看見了麽？”

榣音興奮地點頭：“恩，我看到了。青望，你呢？”

青望擡眼在夜空中掃視了一遍，隨性地說道：“這夜空中到處都是耀眼的星星，大同小異的，哪有一眼就能看中的星星。非要選一顆出來的話，我們北國既然雄踞也北方，我就挑北方還算看得分明的那一顆吧。”青望說著，擡手往北方指了指。

榣音順著青望手指的方向望去，輕而易舉地辨識出青望指出的那顆星星，認真地說道：“恩，我記下了。青望，你的星星一定會越來越亮的。”

榣音盯著青望的星星看了片刻，才想起一直沈默不語的田生：“田生，你還沒說，你是哪一顆呢？”

田生雖然一直沒有說話，但他專心地聽著大家的對話，十分享受這樣的時光。這一下被榣音點名問話，他還有點不適應。田生其實剛剛也擡著頭望著夜空，不過和青望一樣，他不覺得哪顆星星是特別的。因此他坦然地說道：“我沒有看中哪一顆。我就跟阿景一樣，選南方的吧。就她旁邊那顆閃著金光的，就代表我吧。”

榣音一怔，有些不滿：“田生，你能不能有點主見。還有，你應該在西方挑一顆，你看，西邊的天空中有那麽多耀眼奪目的，就沒有一個吸引你的嗎？”

田生誠實地搖搖頭：“我覺得沒什麽差別啊。而且，為什麽一定要在西方呢？”

榣音被田生這麽一嗆，眉頭皺得比之前還要緊了。不過這會兒青望正自顧自地喝著酒，也沒有理會榣音再次求助的眼神。榣音有些嗔怒地說道：“青望，你別喝了，讓田生喝。你別看他坐在那裏不說話的樣子，就知道瞅準機會跟著阿景一起來欺負我。”

田生疑惑地接過酒瓶，他才沒有欺負榣音呢。田生仰著頭，正要把酒往嘴裏送，又看到了頭頂那片璀璨的星空。無數顆閃爍著色澤各異的亮光的星星遍布整片浩瀚的天際，似乎只有一雙眼睛的他是根本看不過來的。然而很多年後，田生依然記得這片夜空，依然如今夜這麽清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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